陶琤闭了眼凝神听去，整个世界骤然降临，只有耳边微小的响动愈发清晰，货车内部一圈圈齿轮转动磨合的咔嚓声，轮胎碾过沥青马路上细碎小石子被震得一下子蹦远的细微声响，覆灰的路边野草被疾风刮过伏身的窸窣音，再逐渐延伸铺开来，零散的脚步声响在耳边，像是有人百无聊赖来回瞎转着，伴随而来还有略带火气的不耐烦抱怨声。
“瞎转转个啥劲啊，别转了转的我头晕。”
“老赵，我是愁啊，雨都停这么久了还没肥羊送上门来，人家研究所可是说了，收不进来人形不成编制我们这每月积分可难朝上涨。”
“咱这旮旯地方就这点人，还得和警务司的抢，哪有那么容易换的，我看啊再圈最后一波人咱就走大点的城市去，S城吧，离得不远地儿还大肯定能收的人也多，再往京城走，要是撞大运了说不定还能进京都研究所吃香喝辣去。”
描绘着恢弘蓝图几人都嘿嘿嘿直笑互相打趣起来，一个人突地结结巴巴开了口：“有、有人来了。”
陶琤霍然睁开眼，耳畔旁那几人的聊天戛然而止，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异样，华国上下所有研究所都被统一编制由京都研究所统筹，向来独立，就跟隐形似的不在公众面前出现，鲜少像这般三两句就被提起。
京都研究所……
小哥适时开口：“他们设了路障，陶姐你看咱怎么搞。”
陶琤回了神：“不急，先看看他们打的什么算盘。”
厢式货车一颠一颠地在老路上行驶着，随着距离的拉进两方都把对方的存在看得清楚，小货车却没半点加速减速的意思，就跟没看见人似的。
一排站着守在路障前的几人心里泛起了嘀咕，摸不清楚套路。
待到了四五百米远，小货车方不慌不忙匀减了速，平稳地在众人跟前停下，小哥从驾驶室下了哐地甩了车门关上，走来站定，眼神在几人身上一扫，笑呵呵问：“哥几个是什么意思？”
站最中为首的人瞧着是二十七八的模样，肤色黢黑，浓眉大眼长得还挺精神，穿着普普通通，只是灰色外套上别着个锃亮的银色徽章，叫人视线第一眼就凝了上去。
盾形徽章，白银色金属质地闪着光芒，上面绘着层叠的抽象图标，隐隐成一个不知什么含义的繁体字，上面画了圆弧似的一道，顶着一排“县级研究院”的字样。
那人堆笑递了根烟来，小哥摆了手表示不抽，他也不尴尬，自顾自收了回去当没事发生似的笑道：“哥们别误会，我们把路障拦着也没什么恶意，我姓赵，看得起叫我老赵就行，我们在这儿呢，就想问问知道研究所发布的消息不？”
“什么消息。”一道寒彻的声音从后传来，围着的人都下意识抬了头看去，便看到车厢后转出一个气势冷峻的人来。
一场骤雨好像并没有给来人添来任何不便，她个头高，一步步踏来威势横生，敞开的黑色机车服在行走间微微摆动，露出劲瘦腰间和笔直长腿来，还带着些微水汽的碎发一溜儿朝后抹了，露出饱满额头下锋利的眉骨，眉骨压得低，深邃的黑眸缀着寒光这么沉沉盯着人，无端显出不怒自威的迫人凶气。
老赵被震慑了下，见又来了一个人立马起了兴致，眼中闪过狂热的光：“京都研究所已经解释了两小时前的那场雨了，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专业话我也听不懂，但是我还是给理解意思了，说的意思是那下的不是雨，下的是神水！修真小说里的伐经洗髓液知道吧？都市小说里打一针就激发异能的药水吧？淋了那雨挺不过去的就被淘汰了，挺过来的，就像我们一样重获新生，研究院说了他们干的，拿来造福人类的，还说了只要加入研究所势力，就能变得比电影里的超人还厉害！”
老赵兴奋得几乎快手舞足蹈起来，陶琤的脸色却是愈加难看，道：“造福人类？研究所的行为不就是把所有人当成他们的实验体吗！”
“诶这句话就差点意思，”老赵激动得面红耳赤，说得是唾沫横飞，“那什么人类的诞生牺牲了恐龙，二三次工业革命淘汰了旧时代的产物，本来我们正经历第四次工业革命——技术革命，劳动力需求裁剪，工种淘汰，眼看我们这一批就是个退场的命了，而这场雨直接把我们拉进了第五次——等等，什么革命来者——？”
身后站着的三个人面面相觑，显然不知道老赵在说些啥，只有一个缩头缩脑的壮汉伸长脖子凑到老赵耳边，磕磕巴巴小声说：“研、研究所说的叫、叫活体革命。”
“对对对就是活体革命，”老赵一手捏拳朝另一只手掌上使劲捶了下，满面春风继续自己的演讲，“这活体革命就给了我们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啊！从前我们被压榨卖命，现在我们都拥有了力量，从一个全新的、平等的开始去争取自己想要的，不用再拘泥于以前那些操蛋的社会标准，什么技术证书啊什么外语啊，都不用管了，要的就是俩字，实力！”然后便是后面四人发出了对对对的连声附和，让老赵神情禁不住显出几分一呼百应，广受追捧的得意来。
慷慨激昂说了一大通，口干的老赵声音平缓下来，视线在陶琤两人凝重的神情上转了圈，说：“看你们这样像是不大同意，想来也是，你们是旧时代的利益相关人，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，听不进现在的新概念、新标准、新竞争，理解，理解。”摇摇头，声音带着分骄傲宣布道：“但是时代已经不同了，贪念着过去也毫无用处，等你们吃了苦，还不是会低头？可惜那时都晚了，我们早就已经走远了，跟随着研究所出人头地，走在新时代的前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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