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说头一日傍晚下了场暴雨,然日头一升起来,仍旧是下火一般。不过才辰时正刻的光景,候在赵令如院子里的一众老姆,个个都是汗如雨下,正房的猪帘子好似装饰一般,好半晌也没见人出来。
换作往日众人早议论了起来,而今朝却仍是束手秉息而待,好似木桩似的,立在树荫下。
端木芬进了院门,就瞧见这一付景像。嘴角斜斜挑了挑,沿着回廊往跨院行去。屋里赵令如尚在吃朝饭,看她进来,笑道:“你倒来得早啊!”
端木芬往小几上一瞧,“哪里是我早,分明是你晚。都甚么时候了才吃朝饭,你也太像了。”
“没法子,昨夜里歇得晚,所以起迟了。”
“恁外头恁些老姆呢?你巴巴的叫人在底下晒日头做甚么!”端木芬一面说,一面往凉榻上坐了。
赵令如拿帕子拭过嘴,漱了口,问道:“我听说昨晚上你把名册交给安弗看……”
不等赵令如说完,端木芬不耐道:“怎么你们总揪着这个问题不放。二郎说了,你又来!不过看下名册,最后不是还有你我把关么,又碍着甚么了!”
赵令如笑瞅着她,等她埋怨完,才道:“我是说,她做的很好,或是有大错的,或是可提拨,或是该放过的,都一一注明了。”说着,赵令如便将名册推到了她手边。
端木芬只随便翻了两页,面色不禁就凝重了起来。
赵令如道:“想来你也瞧出来了,这个安弗不简单呢!一个小小的通房,不过管了一段日子的事,竟能这么周到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端木芬疑惑道:“她为甚么要摆出来呢?糊弄糊弄也过去了不是么。”
赵令如淡淡一笑,反问,“为甚么不?她装糊涂,你就不防着她了?她的境遇不会有半点改变,若把聪明放在明处给大家看,这会子咱们正要人手,你不用她?她虽存了别的心思,可在这府里无亲无眷,处事最公道不过了。有个能干又公道的帮手,咱们好像没不用的道理!”
端木芬叹了声,无奈地吩咐青禾,“着人去请她过来吧。”
赵令如握了她的手宽慰道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。能有你这样的主母是她的福气,她自己不知道惜福,是她自做自受。再则这会说甚么都早,趁着这一回,正好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过安稳日子的福气。”一言未了,令宛清,“传她们去内堂吧。”
老姆们被领入内堂,被搁在屋里冰块所散出的凉气一逼,登觉得身上汗都冰了,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还没抖完,便听得衣裙窸窣,众人越发把头埋的低了。
赵令如进屋落坐,也不说话,只管叫小养娘拿冰碗子来。又向端木芬笑道:“皇后娘娘给我送了果子来,有麻皮甜瓜,南边又送了鲜荔枝、樱桃来,做成冰碗子味道又凉、又甜。本来昨日里要让你带些回去,偏事多忘了,等会可记得。说起来这漕运真真是好,就是荔枝、樱桃送来也都还新鲜的很。”
地上的老姆们不敢则声,端木芬老实,看着地上的老姆,心里过意不去,当着人不好说甚么,只得拿眸光劝赵令如。
“你急甚么。安姐儿还没来呢。”赵令如扫了她一眼,不轻不重地道:“恁份名册是她理的,交她做最合适不过了。”
她这里话未说了,就见弗挑了帘子袅袅而来,“婢妾叩请郡主大安,少夫人安好。”
“快起来,快起来。”赵令如笑得可亲,“我看了你送来的名册,真真是巨细无遗,果然是比芬儿细心多了。”
“婢妾可不敢当,不过是用心办事罢了。”安弗笑盈盈的起身,眸光向端木芬一瞥。
昨晚青禾送名册过来,她便估摸着是端木芬想要试一试自己,心里只是好笑。防自己防得还不够么?非要自己装成傻子才好?因尔她越性放手干起来,倒要瞧瞧端木芬会如何。
不想竟等到赵令如传自己过来,当着恁么些老姆,一个个又都算是有些体面的。赵令如一翻话分明是想推自己上风口浪尖,也真难为她这么护着端木芬。
或者说端木芬实在好命,先是有周又宜、陆蒙。这会是陆苰、赵令如。也不知这一个两个的,看她哪里好了!
“劳烦诸位姆姆等了这么久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赵令如放了手里的水晶冰碗,慢悠悠地道:“我动作慢,还望诸姆姆见谅些。”
地上诸人忙道不敢。
昨天的事府里可都传遍了,区区一点小事,闹到连魏、史二人都吃了亏,何况自己。再则,在这里站着的,谁身上也不干净。等会还不知道郡主怎么发落呢。
赵令如银盘也似的脸上噙着淡笑,只是笑意竟比角落里大瓷海里的冰块,还要冷上三分,淡红朱唇轻启,贝齿间冒出丝丝的森冷,“原先这府里的事多劳着大嫂子,我进门也有日子了,总不好偷懒装糊涂。说到底……”赵令如杏眸一横,“三郎,才、是、嫡、子!”
她一字一顿,立在地上的老姆心头直打颤,这位郡主真是直接的叫人受不住啊!在府里当了恁多年的差,不论是老夫人和大夫人、还是大少夫人和大夫人,明争也好暗斗也罢,面上总婆媳妇和睦的样子。
可这一位……
老姆们心里还感叹,赵令如又缓缓说道:“早些年,姨妈为了方便老夫人,给她院里设了采买,之后各处院里一一都办了起来。本来是为了便宜诸人,可我进门这些日子,冷眼看来,上边没得着益处,下边没省着事。只叫一些小人贪了好处去,白费了姨妈一片心。府里还闹得乱糟糟的。所以我想着,倒不如把里边各项开销一概免了。一统归到外头去……”她话还未说了,帘外传来一个声音,“都免了,怕是老夫人不方便吧。”
听得这个声音众人心头皆是一凛,小养娘打起了竹帘,岳代兰穿着一身银红纱衫,底下露了一截葱白绉裙,乌油铮光的发鬓,挽着倭坠髻,鬓边金镶红翡的花簪,另一边则是股紫翡滴珠金缠枝步摇。
赵令如脸上的笑越发明艳了,只是坐着不动,惟端木芬起身让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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