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苰垂眸沉凝了一会，缓缓道：“缘由，我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的。说起来，我这位大伯的心机真真是深不可测。“陆苰的嘴角不自觉地挑了抹冷笑，“他对岳丈下手，一则是想换上自己的人。不然旧年江南恁么些参冉泰的折子，一桩一件皆有根有据，显然是有备而来，若说无人在后指使，怎么可能。二来么，除掉了岳丈还能示好冉泰。冉泰可不是冉襄，空口说白话就能哄得他深信不疑。想要他放下戒心，定要办些实事才好。而岳丈……“
端木芬冷嗤一笑，接过话道：“是最好的远择！即与陆家有亲，又不碍于大局。“话音未落，泪珠子便就落了下来，自己至亲的父亲，却只是别人拿来谄媚示好的棋子，他的生死，甚至不值一提。
陆苰待要开解两句，又不知说甚么才好。这时，屋外的大座钟“铛铛“地连响了好几下，端木芬抹了泪正待要吩咐养娘传饭，忽地说道：“不对，若是如此。恁年又是谁差人来害我！“
“你以为是谁？冉泰？“
端木芬瞅着陆苰似笑非笑的眸子，震愕道：“非莫……可是，我一个小媳妇是死是活又有甚么关系？“
陆苰道：“恁桩事，倒是你想错了。全是岳家自己胡来，当日他们才巴结上冉泰，一味的想讨好。正好听得先大嫂子你手里有冉泰的把柄，再则恁会子，两边正不对付。所以，他们就想了这么一出来。“
端木芬听了纳闷，“父亲留下的账册子，我只给姑妈瞧过，岳家又是怎么知道的！“她话才问出口，便自己苦笑了起来，“我到这会还糊涂着，深宅大院的有心要查，有甚么是瞒的过的。“
陆苰不忍见她落漠伤感，却又无可奈何，执了她的手，诚心愧歉道：“我知道你只想过清静日子，却因着我牵连其中，真真的是对不住。“
端木芬淡然一笑，反握住他的手，“你又说这些做甚么。夫妻一体，这话难道是说假的么。况且……“端木芬掩了眸底的苦涩，“我本就该替阿爹讨还公道，之前一直装糊涂，想出种种借口置身事外。却哪里知道，身在其中旁人哪会由得你置身事外。“
“芬儿，我只一句话。“陆苰看着端木芬的眸子，诚挚道：“你要做甚么只管放开手脚去做，不需要顾虑甚么。我虽不能给你平静的日子，倒也不能让人欺侮了你去。“
端木芬微微一笑，“放心，我不想受欺侮时，谁也欺侮不了我。“
他们夫妻两个说话的工夫，安弗被撵的消息传到赵令如耳中，她正用晚膳，听了这话挟鱼丸子的牙箸稍稍一顿，状似不在意地随口问道：“恁岳小娘子呢？“
地上立着的媳妇束手垂头地回话：“二官人说明朝就打发人去外头看屋子，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“
赵令如搁下牙箸，示意养娘们撤了小几下去，旁边侍立的小养娘赶忙斟了茶来给她漱口，又有个小养娘捧了盂钵接了，赵令如拭了嘴角的水渍，淡淡说道：“二哥哥向来是言出必行，更何况芬儿是他的心尖尖，她们恁个竟敢这样谋算芬儿。若非看在岳将军面上，岂止是撵她出府。“
“也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。“宛清端了吃的茶来，撵了屋里的小养娘、老姆出去，轻声叹道：“本还能借着恁位小娘子……谁想竟就叫二少夫人撞破了。说来也叫人纳闷，依着二少夫人素日的性情，这种事情怎会当面说破呢。“
赵令如挑了挑眉梢，“芬儿固然是良善，可是兔子急还咬人。陆萱请她过去，总不会只是吃酒赏红，必然是说甚么。她呀，聪明是尽有的。就吃亏在性子实在上，一点子心事都藏不住，喜怒皆形于色。“
“别的倒没甚么，只可惜了一步好棋……“
“谁说的。“赵令如手指敲着扶手，“她出了府怎么就不是一步棋了。“
宛清怔了一怔，赵令如又吩咐道：“你去和温姆姆说一声，让她赶着让人送份名贴到长公主府上，我明朝一早就过去拜会。“
“是。“宛清见她眉眼冷清，故尔也不敢多问，只答应着退出了屋子。
赵令如轻叹着歪在榻上，眸光直直盯着角落里的一盏琉璃灯，窗缝里偶有风来，灯火明明灭灭，照得屋子亦昏暗不明。
自己与端木芬姊妹多年，她的脾性再清楚没有。寻常一点小事，她岂会放在心上。莫说小事了，就是她父亲的死，她虽则伤心，却也迫于形势，渐渐渐渐的也就放开了怀。她动这样的大怒，一半是着恼，另一半却是做给自己看。她给安弗扣的罪名不就是--帮着外人谋算她么！
外人，哪个外人？
旁人或者以为端木芬指的是岳安琴，赵令如却知道，她说的是自己。而且，这一出，她根本就是闹给自己看的。
目下，冉襄明显是疏远陆渊，拉拢陆苰。她虽不知其中底里，却知道赵家想要重新震作，就只有借重陆渊。尽管她也不想。
而端木芬必是明白了这个道理，所以狠下了心肠要与自己一较长短。这样也好，不然做起事来，自己总是觉着于心有愧。
“郡主，岳小娘子来了。”
听见书秀的声音，赵令如嘴角抿了一笑收回了思绪，同时亦坐正了身子，瞥了眼上的十锦格子上陈设的珐琅小钟，堪堪起更，赵令如笑了句，“倒是来得早呢。”说着，便向外道：“快请进来吧。”
“郡主可替我去说说情吧。”岳安琴一路哭进来，一双水杏眼肿得核桃似的，看来倒是真的着了急。
赵令如迎上前，故意问道：“好好的，谁得罪了妹妹。妹妹只告诉我。我替妹妹做主。”一面就叫书秀，“把恁个陈了五的普茶碾一些，给小娘子熬一盏来。”又唤养娘掌上大灯，自己则携了岳安琴往罗汉榻上坐下，柔声道:“妹且莫哭，有甚么委屈只管告诉我。”
岳安琴抽噎了一晌，抹了泪道：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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