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夜谈
谁知向来多话的姬千榕却闷声不语，凤幽灵见状便也不再多问。
夜里驻扎营地，凤幽灵深夜见姬千榕一人偷偷摸摸跑了出去，一时放心不下便也跟了上去，却见到姬千榕走到一株大树下便停了下来，在原地踱步半晌后，在他身边出现了一个锦袍公子，正是今日见到的那位若羌城主。
只见那若羌城主负手而立，峨冠博带，迎风而立。
姬千榕却是满面愠色，眼冒青光，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？白景。”
白景缓缓看向姬千榕，眼神中无光无波，“千榕，你回去吧，不要来趟这个浑水了。”
“回去？”姬千榕苦笑半晌，“白景，我从小跟在你身后长大，那时，你文采卓绝，兵法诗书无一不通，家中长辈每每提及，都言你前途无限，你可知道，那时我看你的眼光尽是艳羡, 你可知我当时寒窗苦读, 不为追名逐利，我只是想要赶上你，可是你自己看看啊！你看看啊！”
姬千榕手指着不远处的若羌城门，“白景, 你为什么不敢看一看, 自从你入仕为官之后，你都做了些什么, 你在这若羌重镇, 贪吏不查，灾情不闻, 流寇不除, 外敌不御，反而是醉生梦死，骄奢淫逸, 爱慕虚荣，宠妾成群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”
“千榕，我一直都是这样，只是你从不曾了解过我而已。”白景略微低头，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平静无波，即使被姬千榕说的异常不堪, 也从未有过半分愠色。
“你看看这城中百姓，衣不蔽体，在看看你自己，锦衣华带，难道你没有一点点羞愧, 没有一点点懊悔吗？”
“我从未后悔，明日就是月光诞, 想起那时我们在梧州的日子，醉卧舟楫, 莲叶田田，遥望星河, 天水一色，何其快意！”白景抬起眼睑看向姬千榕，“若羌地处北疆, 夏日滴雨不至, 草木不生，冬日大雪封山, 车马困顿，不是个好地方。”
“若羌再不好，那也是大梁百姓的故土，若羌的日子再难熬，那也有无数的大梁子民生存在这里，你什么都忘了，你只记得梧州的钟鸣鼎食，堂前飞燕，就好像如今你也只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，夜夜笙歌。”
白景听着姬千榕歇斯底里的痛诉，慢慢转过身去。他能闻见那风中残余的战火的硝烟味道，亦能听见耳旁痛苦求生的嘶吼，可是那又怎么样？
若羌非他一人的若羌，城中贵族要活着，大小官吏要活着，他依附着那些人，就要给予他们足够优渥的条件，而这条件背后本来就需要牺牲。
有蚂蚁从白景的脚旁爬过，若羌干旱数月，枯草遍野，几乎遍地都是虫兽的尸体，那些蚂蚁成群结队背负着比自身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蝼蛄的尸体，正想着蚁巢的方向缓缓前行。
“千榕，我只能言尽于此了，你要是想明白了，明日就动身回梧州吧，如今我府中还在宴请大军将士, 请恕我不能奉陪了。”白景静静地看了一眼蚁群，毫不在意地从上方踏过, 头也不回地走了, 留下了一众被碾死的蚂蚁的尸体，还有剩余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乱窜奔逃的漏网之鱼。
“白景！！！”姬千榕一声怒吼。
“我从来就不是你眼中的样子，你也从来没有看清过我，故人相逢，陌路而行，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，我答应你来这里，想告诉你的也无非就这些了。”那一声怒吼终是没能让那峨冠博带的，身姿优柔的人回头再看一眼。
姬千榕曾经的信仰虽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隐秘，但今夜之后，他才算是真正看清楚，这份隐秘也终于失去了。
没过多时，老金头也带着阿虎匆忙从营地的方向寻到了这里。阿虎跑到凤幽灵的身边，看着不远处的姬千榕瘫坐在地上，仿佛失了神一般，担忧道：“姬大婶，他这是怎么了？”
“无事，先让他静一下。”凤幽灵见老金头和阿虎表情凝重，估摸着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，便开口问道：“是不是营中发生了什么变故？”
阿虎嗯了一声，先一步开口道：“阿灵，火头军的人都划到塘报骑兵去了。”
“什么情况？”凤幽灵怕阿虎莽莽撞撞，说不清楚，转而看向老金头。
老金头皱了眉头，眼角的褶子也加深了不少，“朝廷那边运送粮饷的人到了，把火头军的编制占了，所有的火头军都划到塘报骑兵去了，刚刚已经下令了。”
“塘报骑兵以往都是由训练有素，行动敏捷的士兵担任，一来要先行探测敌情，二来需熟悉地形地势，绘制详图，不仅要熟悉作战方式，更要善于隐蔽身形，放眼火头军，有几个人能担此重任？战场之上，如此儿戏，不行，我要去找葛将军。”
老金头见凤幽灵怒气冲冲要离开，赶紧拉住他，颇为无奈道：“阿灵，别去了，去了也没用的，这次运送粮饷的人是带着皇令来的，葛将军纵使不情愿，也是有心无力啊！”
“来的人是卫氏。”凤幽灵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。
怪不得当时卫光说，要等到了若羌城同她秋后算账，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。不顾战事吃紧，只管私人恩怨，以火头军充当塘报骑兵，哪里是更换编制的事情，分明就是要火头军这些人去集体送死。
“老金头，阿虎，这件事你们先暂时听从安排，告诉火头军所有人，无论何时何地，不要自行乱了阵脚。”凤幽灵嘱咐完，由看了一眼还在树下失了心神般的姬千榕，不由捏紧了拳头，“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卫氏，到底有多么不可一世。”
凤幽灵虽然年岁不足十六，但所思所想，所作所为却总是令人咂舌惊叹，很难让人把他与同龄之人相较，虽然加入火头军的时间并不长，但却已经隐隐成为这个小团体的主心骨。
阿虎立即稳了心思，点了点头。
老金头毕竟年纪大些，思考的也多一些，喃喃道：“这场战真不知道到底是想怎么打下去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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