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其他人的称呼中，文贤隐约听出来此人是个都指挥使，但此时军队编制混乱，各地镇兵与牙兵混杂，他们的官职和职属几乎都是节帅一人所定，各家并不相同，外人实在不好分辨。
但此人地位尊崇是确凿无疑的，无论从方才牙兵牙将的恭敬，还是城内军卒的反应都能看出。
看来阎节度对自己的兄长还是给足了面子的，否则自己一个低品文官，绝当不起一方大将的出迎。
不过文贤无意攀交，那员大将更是头也不回，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，终于见到了节度牙旗。
牙城前牙兵两列，卫戍森严，两人离得老远就下了马。
那员大将终于正眼看了文贤一眼，冷冷抛下一句“本将还有要事，自便。”就转身走了。
文贤这才看见他正脸，黑瘦的脸庞，喉咙处一道骇人的伤疤，怪不得嗓音喑哑。
前方早有牙兵通报，不多时便来人带文贤进去。
正厅之中，正中一人身着便服，膀大腰圆，四五十年纪，大喇喇躺坐主座之中，身旁两美貌侍女伺候左右，不用问便是天子之弟，镇宁军节度使阎超。下手左右两列坐着十余将领，皆披甲带剑，个个无形无状，大说大笑，哪里像是节度牙府，倒像哪里的匪首聚义厅。
“你便是文贤？”阎超将侍女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，随口问道。他一开口，下手将领皆闭口不言，屋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。
“下官文贤，拜见节帅。”文贤上前施了一礼，立于大厅中间。
阎超坐起身，上下打量了一下文贤，又看了看他身后，咦了一声问道：“孙德武呢？”
当下就有人出去询问，立时回来汇报：“阎帅，孙十三又跑去喂马去了。”
阎超无奈拍拍大腿：“这孙十三真是魔怔了，本帅喊他去接人就是要把他从马厩里拉出来，这一不留神又跑回去了，算了不管他了。”
阎超又把注意力放回文贤身上，“送信的告诉本帅，你是今年的状元？”
文贤垂手肃立，不卑不亢回答：“下官得官家垂青，于殿试时被点为状元。”
阎超又一次上下打量文贤，笑容逐渐放肆：“改天本帅上京要问问兄长，今年的科考比的是相貌吗？”
顿时哄堂大笑，左手边一将獐头鼠目，脸色蜡黄，活脱脱黄鼠狼成了精，面带猥亵说道：“那么快就得官，还能跑来咱们这里混功劳，不知是走了哪家相公的门路。不对不对，怕是被相公们走了门路吧哈哈哈哈……”
众将被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逗得笑得更大声了。
文贤心知，这是见他城外挑衅，要还点颜色给他看看。
当下冷笑一声，目光如电瞪了“黄鼠狼”一眼。那“黄鼠狼”本没把这书生放在眼里，此时被他一瞪，直如被什么猛兽盯上，一股寒意上涌。顿时一凛，心道此子好凌厉的眼神，转眼恼羞成怒起来，记恨上了文贤。
文贤自不会与这等货色纠缠，径直朝阎超发难：“文某来时，众相公皆与我言，阎帅为官家之弟，英勇善战治军有方，堪称我朝擎天玉柱，架海金梁，官家也深以为傲，便让我来此拜见。”
见阎超面有得色，文贤话锋一转：“可闻名不如见面，想来还是众相公错信了。”
“大胆！”众将勃然作色，“黄鼠狼”更是拔剑戳地，鼓噪起来。
阎超挥手制止手下，嘴角虽挂着微笑可脸上殊无笑意：“此话怎讲？”
“文某携御赐告身、官家口谕来此助阵，朝廷也早已遣使通报。可文某先在城下为小兵所阻，迎接之将又礼数全无。如今进得牙府，节帅不读诗书，不知科考为何物倒也罢了，”文贤丝毫不客气，又一指黄鼠狼，“任凭此等粗鲁腌臜之辈侮辱官家御使，便当不起治军有方四字！”
“好一张利嘴，你可知便冲你讽刺本帅，本帅就可将你直接斩于牙门前。”阎超咧着嘴，露出一口森森白牙，“不过你说得对，你是兄长派来的，本帅斩不得你，自也不可让旁人轻侮。”
“来人。”阎超招来门外牙兵，“把黄五拖出去，杖二十。”
还真姓黄，若不是情境不对，文贤怕是要乐出声。
当下牙兵便把那黄五架出去打了二十棍子，期间厅内厅外皆不出声，就听见屋外二十声噗噗响。
打完之后两个牙兵搀扶着黄五，他用剑鞘杵地，站在门口一角，眼神怨毒地盯着文贤背影。
文贤心中暗想这阎超嘴上说的好听，这一手可是损透了。顺着自己的意思以维护天子权威为名当场惩治下属，怨恨自然归不到他们兄弟俩。这下不仅那黄五与自己结下死仇，看这满厅将帅同仇敌忾怒视自己的模样，便知自己在这镇宁军中，是决计讨不了好了。
当然文贤是无所谓的，不管阎超是何居心，自己终究是出了气了。
“来人，带他下去歇息，你们也都散了吧。”阎超似是意兴阑珊，起身进后堂去了。
当下便有牙兵将文贤带到牙城一角的小屋之中，屋中除一张床外别无他物，似是废弃了有些日子。
文贤浑不在意，毕竟等高道周大军一到就要开拔，兴许就住这一晚，能遮风挡雨便成。
此时已是日落西山，文贤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，就躺下歇息了。
一夜好睡，第二天起来文贤精神奕奕，又去拜见了阎超。得了允许后就出了牙城，在澶州城里四处逛逛，查勘民计民生。
等到下午时分，文贤遥遥路过城门口时听见咒骂之声不绝于耳，不由大奇。
过去一瞧，城门已是关上，牙兵们都上了城墙，一个个叉着腰口舌翻飞。城下的人也不甘示弱，两边污言秽语对骂，简直不堪入耳。
文贤稍微听了会，心中大概明白了。
高道周大军即将抵达澶州城，便遣前锋来报，要入城修整。牙兵得上峰军令，当即拒绝并直接关了城门，令其回报叫高道周城外扎营。对方闻言大怒，派了一人回报自家节帅，其余人留下吵架。
嘿，这下有好戏看了，文贤幸灾乐祸想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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