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李徵钰坐镇一方,是为“主君”,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坤元,全天下唯他一个,皇帝都忌惮。我又几斤几两?在钟馗面前作妖?无理推拒,也显得欲盖弥彰……
我只觉无论怎样迈脚,都踩在绝路上,一时眼前真的发黑了,站也站不稳,见女官伸手来解衣带,踉跄着往后退开一步。
“公子?”
我扶住屏风,正要答话敷衍,忽听门外一嗓子:“主君——”
极为嘹亮,也有几分熟悉。从前在抚陵山中时经常听到,晏曈总是昂着脖子站在师父的折雪庐门口,要么大声请进前来拜见的人,要么斥退师父不想见的人。
“尊主听说您大驾缪黎馆,请见——”
这一句也拖了老长。
“顾弦非……”李徵钰轻嗤一声,沉吟地说出师父名讳,又用食指轻敲紫檀藤心椅的扶手,“听闻抚陵顾家有祖训,子孙不得出世。他要见我,倒难得。只是这辈分……”
他顿了顿,接着笑道:“先帝做燕王时,闲云野鹤,曾与顾弦卿义结金兰,我称他为义叔。算来,这顾弦非虽然年纪轻,倒还比我长一辈。”
“?”
我不知有这种事,听得汗如雨下。而李徵钰的语气,也带了十足的讥诮。
门外的晏曈又喊了一次。
李徵钰无甚耐心,咳了一声,道:“告诉他规矩,诘朝去府上请安吧。”
李冬领命,走到门边回复:“主君此行为私事,不见!外男不得打扰内眷修养,请顾居士明天一早到文府品茗。允接名贴!”
许久,才又听到回应:“仓促请见,未备拜帖。本尊要直面主君。”
这次却是师父自己的声音,只隔着一道门,仿佛就在耳边。我听出嗓音有些沙哑,不若之前的清润,心里跟着一揪。
李徵钰忽然站起身,不知是否有意,袖子扫过了茶桌,带得上面的杯盏打了几个转,啪地一声摔在地上,屋里众人皆胆寒,纷纷跪倒。我膝盖一软,亦跟着趴到了地上。
“都在传他是你师父,真的?”他踱到屏风后,玄色鹿皮靴停在我的脑门儿前。
“……”
一时不知如何答话。若是不认,把师父放在何处?若是认了,岂不是占李徵钰辈分上的便宜?想了想,我抬起头,僵硬地转动了一圈眼珠,木楞回道:“也记、记不清了……”
李徵钰从上睨来,看了我片刻,示意女官把我从地上扶起,“那就见见。说不定就想起来了。”
————
都说不食烟火、不为俗务干扰之人,青春长驻。师父喜清修,性子平和,便真的是那样。可他进来时,我惊了一跳。如一夜之间多了十岁流年,风华骤减,眉目疲倦,显出我从未见过的冷硬之意。
我不敢多看,仓惶把头埋下。
“顾居士,请解佩剑。”李冬拦住师父,指着悬在他腰间的无斁。
李徵钰抬手,“既是奚迟的故人,无妨。”
师父径直行到屋中,缪黎馆的屋子不大,挨得近了,我嗅到一股檀香压不住的酒气,衣摆也沾了污泥,不复无暇。
师父从不行跪礼,只按江湖雅士的礼节拱手,开门见山道:“本尊有一事,要与主君和苏大人商议。”
“大胆!”李冬忽又窜了出来,斥道:“竟敢在主君面前自称……”
吼到一半,却被李徵钰凉凉瞪了一眼。
“出去掌嘴。”
主子发话,这趾高气扬的奴才瞬时蔫了气,夹着尾巴逃出门,一刻也不敢耽搁,就在廊下打起了自己的嘴巴子。
“这些奴才,给几分脸色就开染坊,规矩礼数都忘了。”李徵钰的视线从我脸上扫过,又看向立在屋中的白衣人,淡淡笑了一笑,“顾居士见谅。何事?”
师父一向光明磊落,不谙话术,听不出李徵钰的指桑骂槐,只侧着左眼看向我,神色莫名严厉,语气也铿然:“苏奚迟不可嫁给主君的两位公子,这婚约,必须解除。”
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李徵钰面上却并无介意之色,反而显出颇有兴趣的样子,往前倾身,避重就轻地问:“听说你曾是奚迟的师父?”
话锋陡转,师父脸色黑沉,“现在也是。”
李徵钰勾了勾嘴角,“那教什么的?”
“……”我不觉握手成拳。师父最厌恶与权贵打交道,被这样询问,不啻遭轻蔑藐视。他虽不敏于人情世故,却也不至于察觉不到李徵钰的态度,蹙了眉头,肃然道:“琴。”
“众器之中,琴德最优……甚好。”李徵钰点点头,语气淡然,“我虽然不通此道,但也惜才。刚才的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见。皇帝下旨给吾儿赐婚,我不同意,就是因为早选好了奚迟。”
“……”
此话不假,李徵钰不想受临央掣肘,让郧西的大权旁落于中原世家手中,不尊圣旨,三番五次地拒绝朝廷安排的庚婿,是以与皇帝多龃龉。
师父说到底是江湖人,李徵钰未必放在眼里。
“兹事体大,不容变更。”李徵钰靠回椅背,左手搭在膝盖上,苍白的皮下隐隐现出用力才会出现的青筋,“念你与奚迟有师徒情分,又是酒后莽撞胡言,我不怪罪。退下吧。”
说完顿了顿,又沉声加道:“也带屠叶的人离开晋城。”
师父却不退反进,又往前走了两步,此举激得李徵钰的另外两个侍从拔出了佩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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