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酉时初刻，天上墨色渐浓，我赶回城中后，来不及乔装，就罩上兜帽，径直往恒通街去了。
下雪的天，街市本就不热闹，各家早早地就收了摊，只有酒馆生意正好，大亮着灯笼。我策马行到刘记香料铺前，只见一黑衣人倚槛迎风，他知道似地，打帘子让我进去。
错身时，我不经意瞟见他抬起的手，被帘子里透出的烛光照亮，虎口处有一弯淡淡的牙印，心中大怔。
他跟进来，目不斜视。模样只是个不过二十的青年，神采俊美，身形瘦削，又不似那晚的“鬼面”。
“莫再乱动了，否则什么神丹妙药也帮不了你。”他忽然睨了我一眼，冷声道。
“......”
来回百余里，肚子早就疼得僵麻，此时我才觉察到腿间有湿意，坠得亵裤下沉，也硬邦邦的，像浸过血后又凝固了一样。不禁有些慌神，一仆妇过来扶住我，“公子先随我去歇息。”
“虫丹。”黑衣青年也伸手。
我暗自挣扎，心道还不至于走不动路，没有见到江明棋，也不能全然放心，便道：“还是我自己拿过去......”
青年挑了挑眉，未再说什么，在前面领路，穿过前堂，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里，外间设了一处小小的佛龛，搬动机关，咵啦一阵响动，露出一截向下的阶梯来，嗖嗖往外冒着凉气。
青年提了一盏风灯先下去，我紧随其后。
“那晚是你么......？”
他并不回避，道：“三哥让我照看着你。但我打不过凌景祯。”
“......”
我便明白了。当时他若提前露面相助，凌景祯杀红了眼，定然也要把他一块解决了，之后才出现，也是权宜之计。
“多谢。”我道。
他却道：“三哥已经骂惨了我。”
我心事沉重，不想再说什么。
下去才发现，原来里面别有洞天，走过一段长长的地道，再出去时，竟然已到了两条街外的布庄，其间隔着十几不相干的间铺子，从外面看，如何也不能将二者联系到一处。
刚从柴房的暗道出来，顶头就看见了陈均均。上回与他见面时还在郭椤城，猴精的一个人，此时也是满面愁容，我就知道江明棋的情况不乐观，不敢多问，将装虫丹的瓶子交给他后，敛了氅衣裹住自己，蹲坐在门槛处等候。
“上午我看见你在缪黎馆偷药。”黑衣青年也倚在旁边。
我疲倦至极，反应迟缓许多，想了半天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“你......少侠一直跟着我？”
他道：“顾弦非不在，我才溜得进去缪黎馆。”顿了顿，又语气怪异道：“至于流霜阁，两条街外我就不敢去了。”
“......”对外人也没什么好解释的，我叹了口气，无言。
“你要打掉三哥的孩子么？”他又忽然问，“你抓的那些药……”
我更惊，原来这人不仅躲在暗处看我偷药，而且还识得药方。恰若做丑事被人抓住了，我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，将脸埋在膝盖上，不觉就滚出了眼泪。地面上的影子一恍，想来他觉得无趣，走了。
片刻，又有另一人过来，放了只烧得正好的火盆到我面前。
“吉人自有天相，没甚担心的。”嗓音粗犷，我在衣摆上印干眼睛，抬头看，来人满脸胡须，身形高大，皮袄子勒出臂膀和胸膛上的肌肉线条，异常强壮，我猜出是在北疆小有名气的马帮大当家鲁沧，忙要起身，“鲁二爷，久仰大名......”
他伸手压住我的肩膀，示意我坐回去，又抬脚拨倒一张凳子，大马金刀地坐到旁边，“不进去看看老三？”
我侧头瞟了一眼屏风，数人在里面忙碌，去了也只能碍事，便苦笑，“活过来了自然能看见......”
他看了看我，也勉强哈哈一笑，“老三没规矩，没有引荐，今日这种情况才认识你，先替他陪个不是。但着实也是因为我们都是泥腿子的大老粗，怕你笑话。”
他这种人物岂会是真的粗人？我道：“二爷这样说，令我无颜。我与明棋身陷坎坷，幸好有你们帮忙......”
他抹了一把卷曲的胡须，“我们六个拜过把子，你既然看得起老三，与他相许，也就是看得起我们。他如今出事，还把你给拖累了，做兄弟的不会不管。”
他面相老成，说话也稳重，我听了，心中也不由稳妥了几分，道：“多谢二爷。”
他又道：“江家的事实属意外，拖得我们都挪不开，好歹熬过了这一劫，今后凡是我鲁沧叫得动的马帮小子，都凭苏公子调度。”
闻言，我惶恐不已，“怎敢！我自己都六神无主，还请二爷多多帮明棋拿主意......劝他莫再做出与江亭川抢家业的唐突事情了......”
我清楚记得此前江明棋警告过我，不要去惹他的大哥，更把那人说得跟魔头一样……为何他自己要去招惹？
鲁沧却道：“老三对不住你，是该好好臭骂。但这一次，确实不是他想冒险去争那个几个钱几亩田。”说着，宽大的鼻翼中嗤出冷哼，“是江亭川先找人来杀他的，总不能不还手。”
听了他的一番话，我方才知晓具体。
江晟海原本只有江亭川和江明棋两个乾裔儿子，江明棋离家后，江亭川独得宠爱，恣意妄为，越长大越不像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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