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武威托孤
冯蓉受拓跋焘之命，带着凉儿和琳儿去探望武威公主。
武威公主一听她们三人来到公主第，当然非常高兴。自从她将凉儿送到冯蓉处，毕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女儿啦。
而冯蓉一看之下则暗暗心惊，她觉得武威公主比上一次看到时身体更糟糕，再好看的焉支山胭脂似乎也掩盖不了她脸色的苍白。而且，她也比上一次更廋了，似乎一阵大风来就能把她吹倒。在冯蓉的感觉里，眼前站着的似乎是个盛装的纸人，她的灵魂早已跑去了某一个地方。
冯蓉当然不好显现出什么，但已经11岁的凉儿敏锐地发现了母亲的异常。她先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，然后又离母亲更近了一点，口气不知不觉地变得温和下来：“娘，你病了？”
武威公主勉强露出点笑容：“我没有事，就是没有什么胃口，吃不下去饭。所以最近瘦了点。”
“那太医有没有来看你？”凉儿追问。
“看过了，过两天就好了。”武威想到什么，又抬起头对凉儿说：“凉儿，我给你和琳妹妹准备了两套衣服，你带着琳妹妹去试一下。另外，琳妹妹没有来过公主第，你带她去参观一下。”
凉儿想了想，又看了一边的冯蓉，终究没有违拗母亲的话，牵着冯琳的小手出去了。
这一边，武威公主示意身边人都退下。待她们都走了之后，她一把抓住了冯蓉的手：“左昭仪，是我让哥哥去找你和凉儿来的。你也看到了，我就是那枯树上最后一片树叶，就等着那一点小小的风把我吹走了。”
冯蓉安抚地拍着武威公主的手：“公主，你想多了。好好养身体，你还要教凉儿他们跳北凉舞蹈呢。”
“牧健死后，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和北凉的任何东西沾边啦。”武威公主说着就惨笑起来：“因为只要和北凉有关，我就能看到牧健的样子：他徘徊不肯死，反反复复和我道别；他喝了毒酒，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；最后就是他躺在棺材中的样子。”
说到这此，武威公主还四处张望了一番：“今天或许是凉儿回来了，牧健就不敢回来了。你知道有时候，我一个人躺在这屋子里，我就看到牧健向我走来，告诉我他特别孤单。现在，凉儿在你那儿过得很好，我是该去陪牧健了。”
冯蓉听到武威公主这样说话，禁不住有毛骨悚然之感：难道武威公主中邪了？大白天都能看到沮渠牧健？
想到这里，冯蓉换了个话题：“附马都尉呢？他平时都不过来吗？”
武威惨笑：“我现在这个年纪，倘若不是皇上哥哥，恐怕也没有哪个男人肯娶我了。附马都尉本来就有老婆孩子，得了皇上的旨意将老婆离婚才娶了我。你说他对我有兴趣呢，还是对这个附马都尉的称呼感兴趣？”
冯蓉觉得这实在是个不好应对的话题。她正在沉吟间，武威公主又说话了：“我请你来，是想把凉儿正式托付与你。之前，我只担心她在府中看到她父王死，李盖又住进府中，她会不舒服。眼下，看来我也活不长久了，就请左昭仪将这苦命的孩子收下做养女，和你的小侄女一起做个伴。我和皇上哥哥都说好了。”武威挣扎着说完这些，又要对冯蓉行大礼。
吓得冯蓉赶紧站起来，扶住她，嘴里说道：“公主，你想什么呢？你看到北凉王，可能是因为思念太过。要在以前，请高僧做一场法事就……，”说到这里，冯蓉突然意识到，皇上灭佛已经二三年了，哪里能请到什么高僧！
武威听到冯蓉说这些，只叹了一口气：“就算有高僧，也没有用啊！左昭仪，你知道的，我嫁给牧健时，他已经有了李后，我嫁了过去，李后被废；现在我嫁给李盖，他以前的老婆被离。我是我哥哥的棋子，他要我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。”
武威公主顿了顿，又接着说下去：“嫁给牧健时，我还是个天真的人，希望能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，把河西经营好。但牧健却让他的情人和他姐姐一起下毒害我。我的心凉透了，才会给哥哥通风报信，以此报复他对我的背叛。然后，我们就一起到了平城，住进了哥哥为我建的公主第。这一下，牧健是不可能害我了，他也老实了，可是哥哥却容不下他，非要派崔浩在我面前毒死他。我去求哥哥，说牧健现在要钱没钱，要人没人，拿什么来反叛？哥哥却盛怒无比，拿出一叠纸说有人告牧健密谋反叛。我说牧健天天呆在公主第，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在一起，怎么可能反叛？哥哥只扔下一句话‘你放心，牧健死了，你也照样会有附马的。’我不知道在哥哥眼里，我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，他说我要嫁给谁我就要嫁给谁；他说要我的夫君死，我的夫君就要死。”
冯蓉听着这长篇独白，感觉武威公主已经疯了。
武威敏锐地捕捉到冯蓉的眼神，接着说道：“左昭仪，我在你面前说这些话，是我知道你不会将这些话告诉我哥哥。”说到这儿，她又停了一会儿：“告诉哥哥也无所谓，反正我也不想活了。我现在好后悔那时在姑臧帮哥哥逼牧健投降。那时，我应该劝牧健好好上战场打一仗。这样就算战死了，好歹也算痛快死的。”
冯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武威公主的话，只好沉默以对。
武威公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中所想全都讲完之后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：“左昭仪，凉儿在你那儿，我什么都不担心。我只有一个要求，请你让她自已选择，她不想嫁人就让她跟你一起过着；她若想嫁人，就让她自己去挑选夫婿。我这一生只为哥哥的意愿活着，我期望凉儿这一生能为她自己而活。我在你来之前，也这样和哥哥说的，他也已同意了。”
冯蓉到此时才明白，拓跋焘为什么会亲自去找凉儿，原来武威公主已然命不久矣！看着这个被恨浸透的女人，冯蓉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。自己有时觉得悲哀：弱国公主嫁给强国君主，只能俯首听命，哪怕这个君主是自己的杀父仇人；而强国公主嫁给弱国君主，依然不能善终。这就是乱世当中女人的命运啊，什么时候女人们，无论是公主还是普通女性，都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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