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谦修再次看到何道勋的时候，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苍老、消瘦。
平时都在地里干活纪银瑶，寸步不离，生怕一个转身，何道勋什么时候就走了。
“何老。”张谦修心中也默默感叹，问道：“怎么半个月没见，就病成这样了？”
何道勋强撑着说道：“没事，还死不了。”
纪银瑶在边上说道：“前两天忽然吐了，还吐了血，幸好是白天吃饭的时候，我赶紧去找村里人，让他们帮忙打电话，把葛老请了过来，总算也是保住一命。”
苏雨薇拿了一把小凳子，在何道勋身边坐下，温声说道：“师傅，您跟我们去县城住吧！”
何道勋露出慈祥的笑容，说道：“孩子，我这身体，过去也是给你们添麻烦，不去了。”
苏雨薇心中难过，该说的话之前都已经说过了，再说一次，也只是重复。
但话还是得说。
苏雨薇劝道：“师傅，您这身体得养着，师娘的身体也不好，还要照顾您，她也吃力啊。”
“你们去我们那里，不说别的，吃饭是不用师娘操心了。”
张谦修也说道：“是啊，何老，您也要给纪婆婆考虑一下呀。”
纪银瑶连连说道：“我没事，我没事，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啊？最苦的日子都过来了，这些不算什么。”
何道勋抬头看着纪银瑶，长长叹了一口气：“你也是大家闺秀，自小识字，熟读四书，跟着我，吃苦了。”
纪银瑶倒是笑着说道：“老头子，你可别瞎说，跟着你，已经不错了，比我们不如的大户人家，多了去了。”
在那个年代，你是什么大户人家，都是不管用的。
就算有个乌纱帽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。
那个年代，人人自危，生怕站错了队。
张谦修在何道勋身边蹲下，说道：“何老，我知道您不去我们那边，是怕给我们添麻烦。”
“说一句不好听的，其实也是为了您那一点点自尊心。”
“我和薇薇跟您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，但您是她的师傅，在我心里，您也算我半个长辈，照顾你们两老，对于普通人家来说，可能会有一些麻烦，但对于我们来说，其实就是多了一双碗筷的事情而已。”
“我不缺钱，您知道的。您就算去我那吃个三五十年，也吃不穷我。”
“就为了这一点自尊，连累纪婆婆跟着您在这里受苦，值得吗？”
何道勋摇头：“我这自尊早没了，这不是自尊，这是节气。”
“子养父老，那是天经地义。”
“就算徒弟给师傅养老，也说得过去。”
“但我收薇薇这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说过，我们只授学，不说那些虚头巴脑。”
何道勋收苏雨薇的时候，已经病了，何道勋心里是尊重传统师徒关系的。
传统的师徒关系，看看曾经的小品大师，赵某山和他的徒弟关系，还有相声界‘德云社’的师徒关系就明白，说情同父子也不过分。
当然，这里面或许还有一定的利益关系。
而不管京剧、相声还是小品的师徒关系，其实都传自儒家的师徒关系，儒家的天地君亲师。
何道勋就是典型的儒家思想，还根深蒂固。
但在儒家的师徒之中，师傅对于徒弟也是要有付出的，并不是单纯的教学而已，还要育人。
何道勋自认为，自己对于苏雨薇并没有太多的付出，故而也不愿意去张谦修那边，让他们照顾自己。
张谦修说道：“何老，就算您不为人考虑一下，您就甘心您那满腹经纶无人继承。”
“学问书上都有，就算没有我教，薇薇这孩子以后也会有出息的。”何道勋说道。
张谦修说道：“读书，还是要名师指点，才能领悟得快。”
苏雨薇也说道：“师傅，您教我这些日子，让我受益匪浅，于我一生也是有益的，我还想让您多教我一些呢。”
“您一直说要教我琴棋书画，我这时间也不多，您还在讲儒家经典，等我学到琴棋书画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。”
何道勋顿时沉默了，他一辈子都在钻研国学，都在钻研琴棋书画。
他现在就一普通农村老头，也没有什么人关注，最多就是村里人知道，他何道勋是一个老学究。
但他何道勋到底有多高的水平，农村的泥腿子不懂！
即便他老了，偶尔弹一段《高山流水》，荡气回肠，琴音中尽是知音难觅之苦，年轻人觉得是噪音，不如录音机里的流行音乐好听。
他写一副草书，尽显他心中慷慨，自觉气势磅礴，大家看了，都觉得是鬼画符。
围棋虽只有黑白二子，其中变化无穷，一个棋盘显能显智，厮杀惨烈，大家觉得还不如扑克有意思。
国画重意境，以白纸黑墨为主，就能勾画出壮阔山河、人间百态，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些色彩鲜艳的明星海报。
每每遇到这样的事，何道勋都只能心里暗暗叹息，叹国学后继无人。
直到遇到张谦修、苏雨薇和葛青山三人，何道勋心中才算有些欣慰。
何道勋想要教导苏雨薇心，旁人理解不了。
张谦修见何道勋没有立刻拒绝，转头看向纪银瑶：“纪婆婆，您也帮忙劝劝吧！”
“您总不忍心看着何老百年之后，还心有遗憾啊！”
张谦修这话说的不好听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，包括何道勋自己，他的时间不多了，还有没有一年的时间都未可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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