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着走着,塞罕慢了下来,一步一挪,直至停下。
“怎么了?累了?”我蹲下身看他,小脸有些红,倔着嘴,不肯说话。“那我背你。”
“不,姑姑”他急着摇头。
“那是什么事?”
塞罕憋了半晌,方讷讷开口,“我,我尿急。”
“尿急?”我一面问一面四处张望,这年头又没个公厕什么的,小巷虽说背街,可来来往往都是人,也不好就地解决。这才犯了难了,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。“能忍吗?”
他点了点头,马上又摇头,膝盖并拢在一处,显然忍了有大半天了。怪我没经验,这才发现塞罕的异常。
“那~”微一沉吟,看向远处,这巷子尽头往左拐,正是胤祀府上。咬了咬牙,牵着塞罕就往前走,“再忍忍,前头是廉亲王府上,咱们去借他的地方用用。”
门口的管家不认识我,但他认识我的名号,还欲往里头回话,我一把拉住了,“不用劳动管家,不过是小孩子内急,就借一下毛厕,用完就走,不必告知福晋了。”
那管家客气着,吩咐下人带塞罕如厕,又招呼我在前厅坐了,一会儿功夫,没等来塞罕,却等来另一个人。人还没进屋,已听见她的声音:“这可是难得的稀客。”
是佳期,我迎上前,她跨了进来,围着银貂皮手笼,大红旗袍上的风毛富丽华美,衬得佳期娇艳明媚。
“福晋客气了。”我微微福身,被她扶住,拉着我就往里走,“既来了,不能不坐坐,往日不得亲近,今儿啊,这是缘份。”
我从来无法拒绝佳期的热情,她是一团火,能把人融化,我们一前一后,好象若干年前她拉着我,理直气壮冲紫禁城中的格格们道:“不会喝酒把酒杯子摔地上,看谁来劝!”
我有些恍惚了,跟在她身后,好象自己还是从前的鄂宝儿,那个青春年少不谙世事的少女。这回廊、这池塘、这亭台楼阁,都那么眼熟,也许是因为真的来过,也许只不过因为相似的建筑风格,可我还记得在这里,我拣起一片红叶放在佳期手中,对她说:“你们一定会幸福。”
一时坐定,塞罕已由下人带着到园内玩儿,佳期命人上了普洱,淡淡笑道:“我们爷胃不好,冬日常饮这个,公主也尝尝。”
微一颌首,我也笑了——人世真奇怪,所有人都变了,东西还是那些东西。我也变了,不复从前的单纯和轻松,可你们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,好象从没改变。
低着头品那盏甘红剔透的茶汤,缓缓上升的热气雾了我的双眼,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,透过这层雾气,佳期端坐上首,嘴角微扬,似有所思。
“公主好福气。”良久,佳期突然开口,微一顿,方继续道:“和皇上这缘份,任谁看了都艳羡。连我们爷这么个冷人,也对公主回护有加,不知什么前缘。”
“福晋何出此言?”放下碗,我有些惶恐,难不成她误会我和胤祀?
佳期微微一笑,“公主莫紧张,今儿不过是闲话家常,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,绝无他意。”见我愣怔,她接道:“朝中坊间,多有公主传言,有说公主狐媚的,有说公主善良的……依我看,这不过是前世的缘份积攒来今生,况且素日暗地里瞧公主,果然是个清淡雅人儿。”说到这儿,她自个儿笑了,伸手扶了扶手笼外围的毛皮,“你放心,我还不是那等迂人,不会人云亦云。”
“吉雅也时常听皇上说起福晋,都说福晋是个敢爱敢恨的热性女子,不比寻常贵族扭捏小气的作派,最是大度豪爽,不亏是满族儿女。”
这话并不是胤禛说的,但佳期确是这样的性格。果然,听到这儿,她一愣,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寂寞自嘲的笑容,“让公主见笑了。”
才欲客套,佳期缓缓走了下来,坐在我身旁,伸手握住我放在几上的手背,“福晋”不明白她的举动,想问什么,她敛了脸上的笑,正经道:“公主,不瞒你说,我们爷素来是个清高的,我素来,也是个清高的。可如今,我不能不为他谋算谋算。”
“福晋欲谋算什么?”我接口,心里有些慌,但并不怕,只是慌那个结局,那些即将发生的悲哀。
佳期又笑了,低垂着的眼睑有些浮肿,眼角的细纹有些苍桑,她老了,所有人都老人,包括我,可我们还是得活着,努力而有辛苦。
“不瞒公主,我们爷自做皇子时,就与现今的皇上不睦,如今更是水火难容。我不过一介女子,说不上话、出不了力,可我好歹也陪着爷走了一辈子,我不过想……”说到这儿,她抬眼看我,“公主兴许不信,我对公主自有一种亲近之感,虽不得常见,偶一见面,公主不经意间的言谈笑貌,让我想起从前的一位故人……呵呵,不说这些,扯远了。如今我不过想求公主,多在皇上面前替我们爷开脱开脱,有什么解不开的说开了解解,他一人系着这一大家子的命脉,我不能不替这家人的前程命运多谋划谋划。”说到这儿,佳期紧紧握着我的手,不容我抽开,仿佛我抽开就是拒绝,握住我,就是握住他们一家的命运。
我的眼角湿了,他是多么骄傲的人,她又是多么骄傲的人,如今居然求一个交往不多的外邦公主,可知他们已预知了结局。可我能做什么?他们的将来对我而言早就变成史书,白纸黑字落在那儿,强如铁塔,憾之不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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