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紫苏，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？”初夏日午后，我问紫苏。
“什么？”紫苏舒服地坐在摇椅中，微微阖着眼睛。
“梦里总是反复出现一个人。”
“是谁？”
七月开始，我每夜都会梦见藤木夏海。梦境很单调，那时我们都还小，也许他七岁，我十岁。大年三十，从外面放了烟火回来，彼此沉默着。除夕的钟声已经敲响，爆竹声一如暴雨般在我们头顶的某处倾泻而下，震耳欲聋的响声让夏海的眼里不时地闪过惊恐。
夏海和我拼命地叫门，却没有人应。
藤木澈大概已经醉了，母亲在厨房忙碌，电视开到了最大音量。我心急，大声地拍门大声地喊，夏海便也学着我的样子。
我望着他徒劳地动作，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带着虚幻的影子。
我们就像沉入了海底，离得那么近，却听不到彼此的声音。
已经是夏末了。那间名字叫做“韵”的咖啡馆座落在一条让人记不住名字的街道上，红瓦白墙，寂静之极。来往的大多数都是本市的外籍人士：商人，宗教信仰者，酒吧DJ
穿过小小院落，打开玻璃大门，门上的藏式风铃“叮当”一声，招待抬起头，看见是我便展开微笑。
“江小姐。”招待笑着跟我打招呼。
“恰巧到这附近办事。”我回报以微笑，坐在惯常的靠窗位置上。一连几天的阴雨已经让我不胜其烦。
“还是一样的咖啡？”
我笑着点头。
雨仍旧沥沥落落地下着，窗外便是市井街道，厚厚的玻璃隔离了大部分声音，落雨的节奏便仿佛是从梦境中传出来般不真实。手中捏着那几张已经被改烂了的设计图纸，眼神却凝固在别的地方。
咖啡馆的院落里原本长着几棵郁郁葱葱的竹子，今次来却变得稀疏了。竹叶掩映下，是一道矮矮的旧旧的石墙，把咖啡馆独立开来。以前从未在意过这面石墙的我，因为竹子的枯萎，今天却对它另一面的世界产生了无比的兴趣。只是坐在我的位置看过去一无所获。
“隔壁究竟是做什么的？也是商铺吗？”招待送咖啡时我忍不住问。
“咦？您给“韵”做室内设计的时候都不知道？”招待有点惊讶地反问道。
“唔当时还只是空置吧！”我在脑中搜索记忆。
“原本是家唱片店，但是生意很淡。后来好像变成吉他爱好者的聚会地点了。您来了这么多次竟然没注意到吗？他们有时很吵的。”招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。
我侧耳倾听，仿佛真的能捕捉到一点点吉他的旋律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。
雨渐停，街道对面的小小面馆开始有了动静。五岁的新疆男孩带着不满两岁的妹妹开始在街道两旁的水洼中嬉戏。然后，哥哥转身的瞬间，年幼的女孩开始蹒跚地穿过马路，朝唱片店的方向走去。
前一分钟我还在笑她走路的样子，后一分钟一辆红色跑车便迅捷地朝女孩的方向奔驰而来，发动机的响声敲打着我的耳鼓，空气中传来危险的气息。
大脑一片空白。我冲出咖啡馆跑上街道想抱起女孩，来不及了！我下意识地转身，弯下腰，用身体护住她，背对那辆疾驰而来的跑车。我紧紧闭上眼睛，眼前全是些光怪陆离的影像。
天啊！不会就这样命丧黄泉吧！
我仍然记得第一次与藤木夏海见面的情景。
也是这样普通的夏日傍晚。放学推开家门，夏海已经在了。他笔直地坐在床上，一身干净的运动服，头发剪得很短很短，看见我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身。
由于之前已经被母亲告知家里会多一个新成员，也没有太过惊讶。我开始忙来忙去给新买的热带鱼换水喂食，故意无视他。突然，他用很清晰的语音说了一个日文单字。
“这不是金鱼！”
我提高声音反驳他，立刻意识到他可能根本听不懂中文。我搜肠刮肚，用仅懂的一点日文拼凑出我的意思。
直到现在，我仍然没有机会问他，那时他是否弄懂了我的意思。不过，因为终于听到了母语，夏海绷紧的神经确实稍稍放下了一些，我确信。
只是，为了无谓的自尊心，今后我便拒绝在他面前说日文。看着他一脸迷茫的神情，不知怎的总有一丝残忍的快感，我从那时便懂得人心究竟是多么冷漠和可怕。如今这些回忆只能带给人酸楚，除此之外一无所有。
我和他，被彼此父母的命运牵引，一起组成了一个新家庭。这样的相遇方式即便不是我们所想，却都是我们力所不能及。
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却想起这些陈年旧事？我咒骂自己。眼下的我究竟该怎么做？
几乎在被汽车撞到的同一时刻，一个无比强大的力量揽住我的身体，将我和女孩两人一起拖离原地。我的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，三个人一起倒在地上。
究竟发什么事了？我惊恐地睁开眼睛。一位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，四目相接，心头没来由地猛地一颤，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细长型的眼睛。他的手松开了我的手臂，被抓的地方隐隐地痛，力道如此之大，可见当时情况有多么危急。
刚才是他救了我们吗？
我道了声谢。
刺耳的刹车声，店员的奔跑声，司机的叫骂声一瞬间沸腾。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云层，阳光一瞬间变得有点刺眼。我低头看到女孩无忧的笑脸，得知她无恙，帮她拍去身上的尘土后，我牵着女孩的手转身朝咖啡馆走去。
一步，两步，三步然后，遥远的记忆汹涌而至，我停下身，转过头去。
一切如魔法般，当我回过头，二十五岁的藤木夏海双手插在口袋里，一动不动地朝我的方向望过来，眼神里写满无尽哀伤。
相遇究竟有多少成分是偶然？
夏海本应那一天离开中国飞回，航班却因为恶劣天气而停飞。
如果相遇竟是如此偶然，那么爱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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