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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一早,推开窗就看见阁楼上挂满白绫,雪幕中飘扬,入目凄凉。
我呆立着看了一会儿。洪连来报信说,秦先生死因明了,仵作验尸后就装了棺,灵堂设在南院。
“可有凶手被抓的消息?”
洪连看样子哭了一夜,眼睛肿得睁不开,摇头道:“陈大人还在查,我们不敢打听......”
“不敢打听?”我沉吟,“那他问了你们什么?”
洪连抬眼看我,似有疑惑,见我眼神凛然,又连忙低下头,道:“问、问了先生平日的作息和习惯......还让我们想想先生有没有得罪人,近来有无奇怪的举止......”
“有吗?”我禁不住问。
“苏公子,您知道咱们先生的脾气......”洪连声音哽咽,“他老人家与人为善,大家敬爱都来不及......要说冤家,也只有关内的齐佑堂了!”
噗通一声,他忽然跪到我面前,“苏公子,求求您一定要给我们先生报仇!给我们做主啊!”
我扶额,“起来,好好说......”
他反而抱住我一只脚,愈加大声地哭嚎:“先生从前就说,只有您能保缪黎馆平安,保郧西平安!”
“......”保郧西平安?
我着实被他逗笑了,挪开脚,道:“齐佑堂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央,若没有确凿的证据,不可妄自臆测,干扰陈大人查案不说,还要惹上别的麻烦。”
被我瞪了两眼,洪连这才不情不愿地噤了声。
其实说来,秦一坷与齐佑堂之间的恩怨也不复杂。
早年他与师兄宋承望共创齐佑堂,专门医治娇贵的坤元,因的确有妙手回春的本事,声名鹊起,十余年间,两人成为大启屈指可数的圣手,亦颇得皇亲贵族的信赖。
后来据说修《医统大典》,两人在署名、功劳一事上产生嫌隙,最终反目成仇。秦一坷权术稍弱,落了下风,被迫带家小出关避祸,开了缪黎馆,此后二十余年未再踏足中原。
时过境迁,现在只有几句话的流传,却不知当时还牵扯了多少事,有多少淋漓鲜血。但若说是齐佑堂派人杀的秦一坷,未免太牵强。
一是从齐佑堂的屡次挑衅来看,无非是关于医书和谁主杏林权威的事,宋承望那老头儿巴不得秦一坷好好活着,最好还要亲口承认不如他。二是齐佑堂那么大的牌匾,已经逼迫秦一坷在关外当起了“赤脚医生”,没必要如此做。
问不出什么,我便让姚阿姆凑些银子,打发洪连,他这次却不要,一边磕头一边哭道:“先生去了,缪黎馆六神无主,小的、小的手脚还算勤快,脑子也不笨,愿跟随公子,效犬马之劳!”
闻言,我心里生出嫌恶。秦一坷敦厚,但这个洪连自小在他身边长大,难免有些纵容宠溺,竟成了个忘恩负义的人,前脚刚走,这小子就打起了易主的算盘。
可惜我是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,便叹了口气,道:“秦先生溘然长逝,最放心不下的,恐怕就是你们这些小孩儿,他于我有救命之恩,我自当尽力帮忙。”
洪连偷瞄我一眼,呜呜地哭得更凶,“那就请公子收下洪连吧......”
“我也想。秦先生从前就夸过你聪明,也忠心......”我语调一转,“可你现在过来,不妥。毕竟他视你如亲孙,养育你长大,既受了这份恩情,你应该为他老人家守孝三年。圆了情义,再到我这里来,也才算得体。”
“三、三年......”洪连瞪大眼睛。
我叹气,“只怕三年也还不够他老人家对你的栽培之恩......你说呢?”
他讪讪着没有吱声。
我示意姚阿姆将银子交给他,“先生德高望重,奠仪需得体面,一切都要靠你们这些有孝心的徒子徒孙操持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。其他的,明日我派人直接送到你家小姐和姑爷那里。”
秦先生有一个四十余岁的女儿,早就嫁了人,按理说,缪黎馆现在该属于女儿和姑爷。洪连这些药童今后的去处,我也管不着。
洪连虽还不甘心,但也识得脸色,不得不拜谢离开。
“其他?”桂茹阿姆关上门,转身就是一张黑脸,瞪我道:“其他什么?”
我心虚,喏喏着,“能是什么......钱啊。秦先生救了我好多次,怎么也该聊表心意......”
桂茹阿姆哭笑不得,从姚阿姆怀里摸出荷包,口朝下抖了几抖,叮当两声,只掉出两枚建兴通宝和一粒黄豆大的碎银来。
“你现在只有这么些家当。”
我也一惊,“临行前,父亲不是给了许多吗?金叶子也用完啦......?”
她捡起通宝和碎银,“我的二少爷,你们家的家底你还不知道?老爷性子粗犷,又没有贤内助,摊上两个败家儿子,能拿出来多少?”
“......”
“你生病卧床的这段时日,每天的名贵药材就跟灶里的柴火一样,呼呼地烧,还有吃穿用度,哪里都不敢省,就说给你包扎伤口的上好绸布,沾了血就不能复用,少说也败了四匹。”
“吃的更不说了,全是打南边来的金贵玩意儿,你一口下去顶别人大半年!我们几个虽然是老家伙了,那每天也得吃饭啊!还有你那条恶狗,别看它现在受了伤,胃口倒没变,两天要吞一只羊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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